平安夜最初不過是大部分基督教國家的聖誕節節日之一，卻不知從何時開始，成了舉世狂歡的日子。各大店家早早地擺放出聖誕樹，競相裝點，一棵賽著一棵高，一樹更比一樹璀璨。街邊的音像店裏，適時地播放著應景的聖誕歌謠。著名的甜品屋前排起購買奶油草莓蛋糕的長龍。成群結隊的情侶在東京鐵塔了望臺的“愛情樹”上系下自己的心願，粉紅的情致彌漫了整個都市，連偏安一隅的稻森大學都籠罩在一片熱烈又甜蜜的聖誕氛圍中。男生們借著這樣的節日和手中的花束向心愛的女孩傳達愛意，幸福的場景在校園各個角落裏輪番上演，排球隊也沒有例外。

對於月島螢來說，自己既不是基督徒，也沒有女朋友，除了TY堂裏那一只只賣相誘人的草莓蛋糕以外，他對這個節日實在興味索然。

縱使如此，他仍能感受到今晚排球隊中湧動的旺盛的荷爾蒙氣息。接二連三告假早退的隊員令隊長高木分分鐘想要舉火把。最後，當黑尾鐵朗搭著南澤理香的肩膀笑瞇瞇地說著“隊長你懂的”時，高木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無人理會的單身狗，終於忍不住掏出手機亂翻一通，在僅剩的幾個稀稀拉拉的隊員間清了清喉嚨。

電話撥通的那一刻，背對著他的月島螢覺得自己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

高木口中喚著的，並不是他熟悉的名字。他沒來由感到一陣松快，剛要喊山口一起去坐電車，後者就歉然對他說道：“月，我今晚和小谷約好……”

“……”月島螢無語地望了望體育館的吊頂，背著雙肩包，緩步走進夜色中。

不遠處的吉他社飄來悠揚的琴音，有人低吟淺唱著一首懷舊的抒情搖滾：

人を愛するということに気がついたいつかのメリークリスマス

（察覺到如何去愛一個人，不知是在何時的聖誕節）

立ち止まってる仆のそばを誰かが足早に

（在停下腳步的我的身邊，不知是誰）

……

被聖誕霓虹映照的夜空看不見繁星閃爍，濃情蜜意的情侶們像要用熱情融化這個清冷的平安夜。逆著人流的少年在彩燈旁佇立，終於把手中刪刪減減數遍的短消息按下了發送鍵。

【意大利面做多了，怕吃不掉。方便的話，過來一起吃吧。】

他掐準了星原燈裏下班到家的點，覺得自己應該趕得及在她過來前迅速做好兩人份的意大利面。

沒走幾步，手機震動了兩下。

【好啊，不過我還在公司加班。等等吧。】

月島螢情不自禁嘴角輕揚，加快了步伐。

……

少年皺著眉立在廚房的竈臺前，看著上頭面是面，菜是菜，調料是調料，不知道怎麽著手把它們變成一道賣相可觀、色味俱全的佳肴。

哥哥月島明光的聖誕祝福電話就在這時打了過來。

月島螢瞅了一眼腕表，頷下夾著手機，開始往沸水鍋裏丟面條。

月島明光在電話裏寒暄了兩句，突然聽到弟弟這頭的異響。

“螢你在煮東西嗎？”

“啊。”月島螢左手扶正電話，右手用筷子攪了攪鍋裏的面條，“在煮意大利面。”

“喔……”那頭深感意外，“以為你會和朋友一起吃KFC。”

“那個，哥哥。”螢突然問道，“兩人份的話應該放多少面啊？”

“欸……兩人份啊……”月島明光似乎陷入了思索。一會兒工夫之後，聽筒裏傳來一聲輕笑，“螢，你交女朋友了？”

“……才沒有。”月島螢眉頭一跳，矢口否認。

“喔……平安夜親自下廚做意大利面啊，兩人份啊……”月島明光故意拖長了聲調。月島螢翻了翻眼睛，幾乎可以想象到哥哥此刻臉上的促狹笑容。

“養了……一只狗。嗯，有點煩人的英式博美。”月島螢說完，自己都啞然失笑。如果被某人知道他拿英博比喻自己的話會發飆吧。只是，她那雙溜溜的大眼睛還真有點……神似博美。

月島明光才不相信弟弟的話，倒也不戳穿他，笑了一會兒便隔著電話指導起螢的首次“下廚”作品來。

“一勺橄欖油。”

“中火哦。”

“洋蔥變色了嗎？變了的話就把培根放進去。”

“你口味偏甜的話就在熬西紅柿的湯裏多放點糖。”

“啊出鍋了？小心燙啊！”

月島螢掛掉電話，摸了摸涼涼的耳垂，被燙到的手指好受了些。

處女作的賣相不功不過。他拿起叉子小嘗了一口這道在哥哥指點下完成的香濃意大利面，覺得味道還算滿意，雖然是比不得他在隔壁蹭的那些美食酷飲。

俗話說，吃人嘴軟，星原燈裏總有辦法讓他不能理直氣壯地拒絕她厚臉沒皮的求助。

當然，現在的他，似乎，也不想再拒絕。

餐桌上的意大利面香氣四溢，鄰居卻沒有博美犬那麽靈敏的嗅覺。月島螢從陽臺上望去，隔壁間依然黑燈瞎火。

“居然還沒有回來。”他嘀咕一句，看了眼手機屏幕，猶豫著要不要追條短信過去。或者，坐在陽臺等隔壁燈光亮起再過去叫她？

東京的冬夜雖不似家鄉那般寒意徹骨，冷颼颼的風依然頃刻間便滲進少年只著羊絨衫的身軀表裏。他遲疑著走回房間。

月島螢默默地看著桌上的面冷下去，坨起來，塞滿擔憂和焦慮的身體沒有感受到絲毫的饑餓。

【加班還沒結束嗎？】

距離這條短信發出已經一個多小時，他還沒有收到回覆。

平安夜，空氣裏流動著滿滿的歡沁與甜蜜。

東京都三鷹市的某所公寓裏，高大瘦削的少年時不時走上陽臺，探身望向隔壁的窗口。午夜，空中驟然升起的煙火照亮了他陰晴不定的臉龐。

東京都新宿區的一間KTV包房裏，他等著的人抱牢一只靠枕，在一片鬼哭狼嚎聲中沈沈睡著，身側手機五彩斑斕的提示光照亮了她疲倦不堪的臉龐。

星原燈裏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邁上走廊，晃了晃有點睡落枕的脖子，把沒電而自動關機了的手提電話塞進挎包裏，長長舒了一口氣，沒有什麽比一夜通宵後迎來休息日更美好的事了。

她剛把鑰匙戳進自家大門，就聽到身後響起一聲壓抑冷淡的問詢：“你去哪裏了？”

燈裏回過身，月島螢倚在過道墻邊，抱著手臂，挑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。

她眨眨眼睛，疑惑地望向螢。他臉上少見的陰沈令她無法定義。氣惱？焦慮？嚴厲？

她歪了歪腦袋，試圖緩解兩人之間流轉的緊張空氣，綻開笑容道：“幹嘛擺出這樣的表情呀，你是我爸爸嗎？”

月島螢的眉頭擰得更緊了。

——在知道了燈裏的過去後，這句玩笑，簡直沈重如鐵。

星原燈裏也覺察出自己的失言，上前幾步，嬉皮笑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怎麽黑眼圈這麽重，失眠了嗎小鬼？”

她的手剛觸到螢的肩頭，對方就側頭避了開去。

少年鏡片後的眼神滿是遮不住的嫌惡：“一身酒臭！”

“欸？”燈裏擡起手腕嗅了一下，“真的欸。啊早知道就不去KTV了，空氣好差。”

見她環顧左右而言他，月島螢提高了嗓門，再次問道：“你去哪裏了？昨天晚上？”

“啊，聯誼。”

她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為她擔憂惶急了一整晚的少年。

然而，一無所知的人打開了話匣子，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：“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聯誼啊，被由衣拉著，她說是有好吃的才去。本來加班肚子就好餓，當時還想著隨便吃點，回家繼續吃你的意大利面。”

“到了那裏才發現公司其他部門的幾個同事都在。嗯，都是單身。由衣說我來公司也快半年了可能還沒什麽機會和其他同事接觸。”

“然後才知道由衣的言外之意就是聯誼啊，介紹單身的男女同事彼此認識。老實說當時我有點生氣她擅作主張。後來由衣說我反正也不喜歡現在的工作，不如先找個對象相處，過一兩年結了婚就可以從公司退職，邊做家庭主婦邊做一些我喜歡的兼職，攝影啊什麽的都可以。”

燈裏抿了抿唇，撇出一個無奈的弧度：“她說得好有道理，我竟然無法反駁。”

“由衣說由衣說！你什麽時候變成唯唯諾諾、對他人言聽計從的人了啊！”少年突如其來的高聲質問回蕩在走廊裏。燈裏愕然站在原地望向盛怒的人，手裏的鑰匙維持著半戳入鎖孔的狀態。

“你是真的想結婚？還是在考慮用結婚的方式逃避不如意的現實？這麽懦弱一點都不像你啊！你明明那麽能幹，為什麽要選擇這麽俗氣的方式逃避！”

月島螢從來都不曾想過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會這麽快就屈從於她口中想要打敗的“討厭的事”，而且，還要用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方式。前所未有的焦慮瞬間讓他的心繃得緊緊的，令他不管不顧地大吼出聲。

少年憤激的話語如當頭棒喝，一下子敲醒了連日以來渾渾噩噩麻木不覺的人。

——自己，什麽時候變成這麽窩囊的loser了？那個鐵人一樣的自己去哪裏了？

可是，可是好累，一個人撐下去真的好累。要回家嗎？要示弱嗎？要再去面對不茍言笑吝惜半句肯定的父親嗎？她不要啊！想到那個壓抑沈悶的家，想到那段陰暗失色的過往，她就不寒而栗。

“對於……”燈裏沈默了好一會兒，咬住下唇，深吸了幾口氣，迎向螢惱怒的面龐，顫抖著聲音劈裏啪啦地回敬了過去，“對於從小就沒有怎麽得到過爸爸關愛的我來說，想要找個男人依靠有什麽不對？真想結婚也好，逃避現實也好，怎樣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吧！你有什麽權利管我的事啊！”

月島螢鏡片後的目光與她閃爍的雙眼相碰，驀地疼痛了一瞬，很快便軟了下來。他返身頭也沒回地關上了自家的房門。

星原燈裏旋開門鎖，把挎包隨手一丟，癱坐在玄關，苦笑出聲：“真遜啊燈裏，居然對小鬼發脾氣。真是差勁的大人啊。”

“可是，我要怎麽辦呢……”

她蜷起腿，抱住膝蓋，喃喃自語。

“姐姐，我要怎麽辦呢……”

——原來，喜歡上一個人，是這麽辛苦的事。

月島螢垂下頭，濃密的睫毛快速地顫動著，像是要拼命眨出眼底藏蘊的憂傷。他倚在家門後佇立許久，走進客廳，將擺放了一夜的意大利面連著餐盤一起，丟到了垃圾桶裏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再虐半章左右就開始一路甜了

※文中的歌曲是B'Z的《いつかのメリークリスマス》。

※做的是意大利面什麽的，還是聲優梗○|￣|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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